人人都知“慈母严父”这个词,但在我眼中,“慈”“ 严”二字却要颠倒一下位置。当医生的母亲性格实在有些古怪,她的巴掌好像总在病人的臀部上游动。但这不能让我忘记那唯一在我脸上的扇动……

  小时候我家在一个名叫过水坪的小镇上,小镇分上街和下街,我家在上街。街的尽头可以看到一片片的稻田,同时也能够看到一小片的油菜田,它在稻田的包围中。这是我小时候见到的绝无仅有的一片油菜田,也是我最热爱的地方。油菜花开,黄灿灿一片,蜜蜂蝴蝶都来了,翩翩起舞,煞是热闹和壮观。我曾经在这片油菜田的中央做过一个城堡,是将正在生长中的油菜踩倒后做成的,春夏之交,我时常独自一人躺在那里。听蜜蜂嗡嗡,看蝴蝶飞舞,偶尔一两朵白云悠闲飘过,那感觉真是美妙极了。

  当然,那地方同时也成了我“避难所”。不知为何,小时候的我特调皮。动不动就惹妹妹哭,听到哭声,母亲就饶恕不了我。当我看到母亲扬起巴掌时,立刻夺门而逃,跑到了我的油菜田。躺在油菜杆上,即使有饥饿,觉得也比母亲的巴掌要强得多(我也知道母亲的巴掌是扬在空中给我看的)。那些黄灿灿的油条就是我身旁的菜油炸成的。这些我平时很少能够吃到的、在我饥饿时的想象里成了信手拈来的食物。逢年过节,母亲用菜油烧的花生饼又是那么的诱人……于是,我便一直那么躺着,并且会入梦乡。等我睡一觉醒来时,经常是傍晚了,我就会听到母亲的喊叫,母亲到处在寻找我,她喊叫的声音随着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变得越来越焦急。这时候我才偷偷爬出油菜田,站在田埂上放声大哭,让母亲听到我和看到我,然后等母亲走到我身旁,我确定她不再生气后,我就会伤心欲绝地提出要求,我说我想吃油条,于是,第二天一清早餐桌上就一定有两根黄灿灿的油条。

  我母亲每一次都满足了我的要求,她会让我爬到她的背上,让我把眼泪流在她的长辫子上,她好像不记得自己是医生了。当饥饿使我胃里有一种空洞的疼痛时,母亲将我背到了镇上的杂货店,让我饱尝了油炸东西的香味。

  纸是包不住火的。后来我母亲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。那一次还没有到傍晚,她刚给一个远房的亲戚接生回来,急匆匆地在田间的小路上走来走去,怒气冲冲地喊叫着我的名字,威胁着我,说如果我再不出去的话,她就会永远不让我回家。当时我就躺在油菜田里,我一点都不害怕,我知道母亲不会发现我。虽然她那时候怒气十足,可是等到天色黑下来以后,她就会怒气全消,就会焦急不安,然后就会让我去吃上一顿油炸东西。

  然而,让我倒霉的是,一个农民从我母亲身旁走过去了,他在田埂上看到油菜田里有一块麦子倒下了,他就在嘴里抱怨着油菜田里的麦子被一个王八蛋给踩倒了。他骂骂咧咧地走过去,他的话提醒了我的母亲,这位外科医生立刻知道她的儿子身藏何处了。于是我被母亲从油菜田里揪了出来,那时候还是下午,天还没有黑,我母亲也还怒火未消,所以那一次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因祸得福地饱尝了一顿油条类的“美味佳肴”,而是饱尝了皮肉之苦。

  事后,母亲告诉我那块油菜地是孤家老人王奶奶的,王奶奶的儿子几年前因公殉职,王爷爷也生病走了,王奶奶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这片油菜地,我们不但没有帮助王奶奶,反而搞破坏。母亲说她最不能容忍这样的孩子。希望我日后为人要有良心,不做害人的事。从此以后,我铭記于心,直到现在为人父母。